《失忆师尊他揣了徒弟的崽》(四)完结
10
九嶷山人急着把时影找回来是有原因的。
当初时影带着弟子游历天下,便已经是有考察潜伏的动乱之意。冰族蠢蠢欲动,星尊大帝势力妄图苏醒,空桑人族面临着覆灭的危险。
这几个月就是最后的平静。冰族作乱已无可阻止,空桑却国力渐虚,此时此刻,唯靠大神官沟通神明,获得赐福,以期制衡敌人,维持和平。
只是现在的大神官——
九嶷山里,大家看着小腹已然隆起明显的弧度、坐在凳子上被谢允喂饭、咽下去一口美食就眼睛亮晶晶的时影,不约而同叹了口气。
重明扑腾扑腾挥着自己羽毛做的大扇子,叹的气最长。
世人皆知,大神官之所以能沟通神明,就是因为一生不入尘世、不结姻缘,方保持神圣和纯洁,因而得神明青睐。
事已至此,另选神官早已经来不及,只能硬着头皮让时影试试。
时影虽没了记忆,但是天赋依旧在。赐福的术法他只看了一遍就能完全复现,甚至灵力浮动间依稀可见威严风采。
星尊大帝为首,冰族已然压境,局势危急。择日不如撞日,当夜,月光最亮的时辰,时影着一身白衣登上荒废已久的神台。
微风轻轻吹拂他的衣摆,月白色广袖下掩着四个多月大的孕肚,几只浅黄色的萤火虫绕着他飞舞,远方山脉连绵寂静,明月高悬峰顶。不远处,九嶷山长老们以及皇室派来的使者站在一处,按捺住担忧和紧张,注视着时影从容身影。
谢允也缀在人群一侧,他何尝不想去前面,可他稍微凑近一些,就会被大司命恶狠狠瞪着。
大司命只恨不能把谢允关起来受尽刑罚。可是时影这个样子,他如果对谢允做什么,恐怕时影能气到小产。他虽万般嫌弃,也只能由着谢允对时影亦步亦趋,甚至眼看着方才时影上台之前,谢允公然在他面前给了大神官一个结实的拥抱。
那一刻几乎所有的围观人群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此时神台之上。
随着咒语诵念,灵力释出,月光陡然大盛,银白月华如流动的锦缎从九天倾泻而下,铺成一条星光闪烁的银河。光芒飞旋跳跃,逐渐显出来一个朦胧的人影。
不远处众人又惊又喜:时影竟然真的召到了神明!
惊喜过后便是更大的惶恐,如果被神发现,时影早已不是处子之身,引起神怒,今夜将不是赐福,而是莫大的灾难!
神明感召,投射人间一道虚影,远望过去威压重重,众人纷纷跪下行礼,满怀急切担忧,谢允亦然。重明看到下来的这位神明,心脏也吊了起来,他活的年龄长,对九天神明略知一二,这位最以随性妄为出名。
只有被神光笼罩的时影,知道神带来的是何等令人舒适的暖意,他当即心中安定,而神开口第一句话,果然没让他失望:
“你们空桑怎么还是这么多劳什子礼节?”
百余年未曾降临的神明,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浓郁的山匪江湖味,委实把那群老头子吓了一跳。
下一刻,无形的力量把众人扶了起来,一众长老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对这位神明的行事作风摸不到头脑。
那道光点萦绕的人影,好奇地围着时影转了几圈,语气新鲜:“小家伙,我应该恭喜你,你快要做父亲了啊!”
听到这话,老头们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:发现神官有孕,开口居然是喜庆的祝贺!九天之上,已经开放如斯?!
时影倒是颇为淡定,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意外神情,带着笑意微微福身:“承蒙关照,感谢仙翁。”
谢允闻言彻底松了口气,时影被观察那几秒,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护住自己的坤泽。幸好,这神明并非顽固偏执的老古板,反倒十分通人性。
台上,时影想要说出来为空桑求太平的祈愿,可是神仙有他自己的想法,他摸着白须:“我已知你们所求,不急。本尊现下对你腹中孩儿更有兴趣,以往都是古板的老头老婆子召唤我,这是第一回我看到有孕的凡人坤泽,有趣,有趣。”
凡人向来畏惧神明,更爱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制造规矩,披上重重枷锁。但其实羽化成神后,最追求自然与自由,神明根本不在乎凡人种种。
不过这个小家伙,在规矩的压迫之下,居然敢和乾元结合,甚至以有孕之身,站上神台为民祈福。哪怕可能触怒天威丢掉性命,却依旧淡然坚定,是个不简单的人物。
神明有些欣赏时影。他抬手向时影额头打入一股清凉凉的灵气,这股气息顺着经络一直游走到隆起的小腹,而后像融化后的温水在体内淌散。
少倾,神明开口:“你这个小坤泽不简单呐,肚里的孩子才智和外貌一样不差,我只能赐予他气运,保佑他遇难成祥,逢凶化吉。”
然后这个脸并不苍老甚至有点小帅的白头发神仙,冲着时影眨了眨眼。
失忆的时影是万不及从前的他稳重的,神明这么亲和,时影也回给一个绽放的笑容,语气轻快活泼:“时影替我孩儿谢谢仙尊大人!”
老头儿抬手:“不用那些虚辞,我与你有缘,今日我开心,举手之劳罢了。”
远处皇室的使者看着这拉家常一样的祥和气氛,到底是坐不住了,忍不住往前走近一些,大声喊话:“敢问仙尊,空桑之乱,您可否帮助一二?!”
他身后有人窃窃私语:“可不嘛,这神仙下来是做什么的,怎么能忘了呢?”
“既然没惹怒天威,就赶快为民求情啊,时影这孩子在干什么?”
谢允离得近,这些声音尤为刺耳,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,根本就是只在乎自己的安危,他的时影冒着两条命的的风险来请神,这些人却只知道抱怨。
“你插什么话?”神明皱起眉头,微微烦躁,“没礼貌的老家伙!”
谢允暗自勾唇忍笑:这仙翁恐怕已有数万岁,却骂几十岁的人是老家伙,他们脸上恐怕要挂不住了。
这位行事作风颇具风格的神明却不在乎几位凡人的脸面,他又抓着时影唠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的内容,才谈及空桑危局。
终于谈到这个最为重要的话题,神明惬意的脸上也浮现几分愁容:“神是不能对凡间过度施加干预的。万事万物运行自有其规律,若干因由,终汇成今日之果。空桑人族对人鱼的杀戮,对冰族的打压,终究酿成如今大祸。况皇室委顿腐朽,我若强行扶持,实为逆天道。”
“吾之为神,亦并非只为人族的神明,九天之下泱泱众生,皆为神明所护。”
他轻轻扫了一眼远处代表空桑最高权力的使者,无声的斥责带着沉重的压迫,那些尸位素餐趾高气扬的贵族,此时头上都冒出涔涔的汗,纷纷跪下。
“战争并不能避免,但我会护佑空桑大陆在此期间不受天灾,不遭瘟疫,减少百姓和将士的伤亡。”
看着时影担忧的眉宇,神明轻叹:“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了。”
不等众人回话,神的身影再度淡褪逸散,大盛的月光也变浅变暗,远处跪拜的老头们着急站起来,脾气大的更是忍不住张口唾骂。
时影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,他有点累了,由内而外的疲惫。他对着远处的谢允,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一句“夫君”。
谢允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在时影身上,时影一张口,他就发现了口型是“夫君”。心念微动,被爱人依赖的感觉让他眼眶酸涩。他才不顾身边这些老头是多大的人物,足尖轻点,飞身到了自家夫人跟前,把人抱进怀里,一下下拍着他的背:“我们影儿已经做的够多了。”
时影把脸埋进谢允肩头,声音闷闷的:“嗯,剩下的就交给世人了。”
谢允看着时影沮丧的样子心疼不已,他知道时影心疼普通的百姓要遭难,感叹生养他的空桑皇室将覆灭,而他却难以回天。
安抚信息素被丝丝缕缕释放出来,温柔的檀香萦绕着时影,无声抚慰他心中难言的无奈和悲痛。
11
战火果然迅速地燃烧了起来,可是战争结束却比想象更快。空桑皇室早已是坍塌的散沙,虎视眈眈的藩王趁机夺权。新的掌权者穷尽力量勉强与星尊大帝一战,又有九嶷山长老助力,才终于再度将其封印。
时影虽为九嶷山一员,但接收神谕,不再干预凡间治乱平衡,最终留在山里,象征性地驻守九嶷山。而谢允少年时便已叛出他所在的小藩国,如今孑身一人,唯一的牵挂就是时影,自然寸步不离有孕的自家坤泽。
外面战火连天的两个月,九嶷山驻守的一干人,有焦虑有担忧,但是更直观的是,对少司命性情大变的极度惊叹。
譬如,从前清冷不让人近身的时影神官,如今在谷中走几步就会对着伴他身侧的谢允撒娇:“累了,不想走路!”
谢允二话不说,直接打横,把人轻轻松松抱起来,时影就扬起唇角,抱着谢允的脖子,美滋滋把脑袋靠在自家夫君胸口。
不慎围观一切的众人只能默默把自己惊掉到地上的下巴捡起来。
议事的时影依旧严肃认真,可是休息时候,他一挑眉,谢允就自觉把温热的蜂蜜水送到他嘴边,他就着谢允的手咕嘟嘟喝水,都喝干净之后谢允会给他夸奖,而他则回以甜甜的笑。
在场的其他人风中凌乱:时影竟然会笑!这世界太玄幻了!
其他人受的伤害都没有可怜的膳房严重。九嶷山是修行之地,讲究减少口腹之欲,膳食向来无甚要求。
可是自从怀着孕的时影归来,谢允这位以前花言巧语讨得全谷人欢心的首席弟子,也开始挑三拣四。要么这个羹不新鲜,又要么那个糕不松软,甚至屡屡在后半夜膳房关门之后,偷偷溜进来偷吃的,差点被守夜的弟子当大耗子打出去!
从前谢允这等姿色的乾元光顾膳房,厨娘们纷纷表示欢迎。而现在,她们看见谢允走过来的翩翩身影只想抱头逃跑。
最可怕的一次,是大家厌了谢允的挑剔,年纪最大、资历最深的厨娘拍着案板道:“来来来,你做,你这么会说,你自己来,自己的坤泽自己伺候,难为我们做什么?”
谢允抬手护住脸,生怕真的对方一刀没控制住给自己破了相。他笑嘻嘻的:“别生气,我这不是相信您的厨艺,才敢提这样要求嘛。您做的点心那自然是极为美味的!”
“臭小子,说这样的话还中听些。”厨娘大姐可算给出笑模样,让谢允松了口气。
可谢允一转身,看见时影竟不知何时亲自来了厨房,挺着肚子扶着腰,脸色比锅底还黑。
他忙上前来扶:“影儿,厨房离咱们寝殿远,油烟又重,你来做什么,想吃什么告诉我,我给你带回去。”
屋子的人听见这一声缠缠绵绵的影儿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不约而同露出笑容。
但时影的表情可不算好,他甩开谢允扶他的手,大步朝外面走去,浑身写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冲冲:“是,我就不该来,就该让你对着满屋子莺莺燕燕,使劲发挥口才,把她们全都哄得开开心心!”
谢允才品出来不对味,敢情小美人看着他对别人笑,居然吃醋了!可是那是一位快四十岁已经生育了三个孩子的中庸大姐啊!
被骂了一通,谢允非但没有生气,反倒甜蜜的喜悦在他心里面冒泡泡,他像只小狗一样把脸凑到时影面前:“我的影儿吃醋啦?是不是吃醋了?!我对着她们并非哄人,只是用一点语言的技巧,让她们给你做美食。放眼天下,能让我心甘情愿捧着的,只有你,我的师尊,九嶷山大神官时影。”
从来只围着自己转、哄自己开心的人,竟然也会这样讨别人喜欢。时影就好像被分走宠爱的小孩子,占有欲发作,明知是正常社交,心里依旧很不舒服,谢允还像只踢不走的小狗,在他的左右烦人不停,喋喋不休。
少司命才不会承认自己吃醋!
可他越不承认,谢允越是黏糊没完,各种威逼利诱,最后没办法了威胁:“你现在不说,到了晚上,我也有的是技巧让你说。”
时影的耳朵瞬间红透,孕期的坤泽欲求比平日重,他这段日子和谢允厮混不少,而谢允居然从山下搞到几本珍藏的房内读本,夜夜照着学,进步飞速。他着实见识到这个乾元床上的本事,提起来他就又爽又怕。
几不可闻地“嗯”了一声,谢允高兴不已,抱起来时影,瞬移回到寝殿——他现在可等不到晚上了。
时影仓皇的“你怎么不讲信用!”飘散在沿途的风里,殿门口的守卫满脸木然,习惯了,早就习惯了。
可是与此同时的膳房彻底炸了锅:时影神官!会对着谢允展露笑颜已经不可思议,而今,他居然会拈酸吃醋!
九嶷山的天,是真的变了!
神官带头和弟子婚恋,这等石破天惊的不伦之事,不仅没被浸猪笼,甚至还招来神明赐福。如果这样都可以的话,再过个几年,只怕九嶷山会多一大帮满地跑的小娃娃!
12 产子,恢复记忆
春回大地,桃花初绽,时影迎来了生产的日子。
一切都很顺利,时影疼的时间不长,孩子哭声很大,门外的谢允听见孩子哭的那一刻,自己也很想掉泪。
稳婆收拾东西离开,谢允抱着他们的女儿到时影床头,让时影也看看孩子的模样。可时影只看了一眼,才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浅笑,就闭上眼睡了过去。
那个笑容像一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告别。让谢允心头发颤,恐惧一阵阵上涌。
睡梦中时影紧锁的眉头像无言的暗示,谢允有什么东西就要失去了。
果然,当晚谢允惴惴不安在时影身边躺下后不久,夜半时分,他在浅眠中听见旁边有动静。睁眼就看见时影努力地想要坐起来,可是刚生产完的身体动一动就痛,让他动作很困难。
谢允干脆抱起时影,让他靠在床头。整个过程中时影没有排斥,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他肩上蹭蹭,嘴巴甜甜地直白地说“谢谢夫君”。
而时影开口,则让谢允悬着的心的一下子掉落谷底——
“谢安之,你可知你所作所为,是罔顾人伦、忤逆犯上的大不敬。”
静谧夜色中时影声音不徐不疾,却像飓风刮过海面,在谢允心里掀起滔天巨浪。时影的脸上还留着分娩后的虚弱苍白,发丝拂过他的下巴与锁骨,月光清清冷冷落在他肩上,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,时影后背仍然努力挺直着,犹如他的风骨。
谢允知道,自己的师尊回来了。
他又要接受一次审判。
他静默着没有说话,拿过一只软枕垫在时影腰后,让他靠得舒服些。自己掀开被子,只着中衣,下了床定定跪在地上,却是连直视时影都不敢:“谢允大逆不道,任凭师尊责罚!”
时影还没说什么,谢允泪水就吧嗒吧嗒落了下来,他强忍喉头哽咽,把默默准备数月的话,在恐惧已久却终于来临的这天,认真说了出来:“弟子谢允,自入九嶷山见到师尊起第一眼,便心生倾慕。天长日久,爱慕之情愈发难以自控。终在师尊失忆之时,弟子趁虚而入,雨露期强占、强占了师尊的身子……”
“允自知德行有亏,终遭反噬。能与影儿相伴十月,甚至孕育一子,已是上天垂怜,允甚为满足。如今师尊记忆恢复,尽可随意处罚允,只是稚子无辜,望师尊勿要迁怒。”
说完这一切,谢允脸上已然泪痕纵横,用袖子鲁莽擦去,他终于敢抬头看一眼师尊。
只这一眼,让谢允心疼到肝胆俱颤——时影眼睑和下巴竟不知何时挂上了两颗泪珠,泛红的大眼睛在白皙虚弱的脸蛋上尤为令人心碎,手指死死捏着被角,竭尽全力才没有泄出声响。
谢允脱口而出:“影儿莫要哭!我心疼……”
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哄人的资格,他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,低不可闻。
时影回话,声音亦带着哽咽的哭腔:“谢安之,你心疼的,是你的影儿,还是我这个在你看来就如此无情无义的师尊?”
谢允愣住:“啊?”
时影扭过脸不看谢允,他还在端着少司命的威仪,只是声音绵绵的:“如若我指责你几句,你便要弃我和孩儿于不顾,那你不妨抱着你回忆中的影儿过一辈子,再不要踏入九嶷山一步。”
巨大的喜悦让谢允难以置信,他像只呆愣的木偶人,说话都哆哆嗦嗦:“师尊,啊不,影儿,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时影终于赏脸把头扭回来,眉头微微蹙着,如玉的面庞上露出和他的优雅矜贵不那么一致的娇气与不耐烦:“意思是,如果你身为乾元,连安抚信息素都不给刚分娩的坤泽释放,那你就滚出去。”
谢允的嘴角压了又压,到底是没压住,露出一个大大的幸福的笑容:“得令!”
在谢允控制不住心动的日子里,时影何尝管住了自己的心。从前规矩重如山,他莫敢违逆,只能收束情感。
而失忆的时光恍如一场幸福的大梦,醒后所有冥顽不化的规矩被打破,所有不敢言的爱意都附着勇气冲脱桎梏。
又是一个平静的午后,时影靠在谢允怀中,感受契入灵魂的檀木香气,看着摇篮中酣睡的女儿,他闭上眼睛,唇角轻扬:笨蛋谢安之不知道,我才是最感谢失忆的那个人。